前線的局勢越來越嚴重。

周以銘的辦公桌上文件堆積如山。很多時候，他都會望著這些已經被處理或者尚未處理的東西發呆。而克拉麗絲唯一能做的，就是悄悄送上一杯熱咖啡，再悄無聲息退出房間，把空虛和死寂留給聯邦總參謀長。

“我……是否做錯了什麽？”

這問題一直在周以銘腦海裏盤桓。他苦苦想要尋找答案，卻沒有任何典籍能夠參照。最終，獲得的只是仿徨和疑惑，緊張與恐懼。

派駐各個星球的軍法官的確非常有用。一個月內，抵達前線的新兵已經多達六百八十餘萬。按照各訓練營上呈的計劃，這個月的新兵數量會達到一千四百萬。下個月則更多，足足突破了兩千萬。

用最野蠻的方法，的確能夠最大限度破壞民主，從民眾當中得到統治階層最為想要的東西。

新編艦隊和陸戰部隊都在大規模擴充，在這些新兵當中，有相當一部分屬於超齡和未經訓練的人員。他們僅僅只是學會如何操作武器，根本不懂得戰術配合。而且，軍法官對所在星球的人員征集只求數量，以至於有很多新兵年齡還不到十八歲，甚至超過了四十周歲。

這絕對不是沒有根據的捕風捉影——就在昨天，在首都六號軍港，周以銘就看到十多個年齡四十六至四十七歲的新兵。按照聯邦憲法，這些人連預備役的資格都沒有，體格與精力都不允許他們被派上前線。然而現在，地球聯邦已經沒有更好的選擇。

軍方內部對這些質量低劣的補充兵也不看好。最近的幾次戰報表明，這些被征召的新兵在戰鬥中根本談不上什麽表現。無論艦隊還是步兵，他們都損失得很快。老兵根本沒有時間教會這些菜鳥如何作戰，他們對於戰場的殘酷和血腥也毫無準備，更談不上什麽經驗。用一名少校冷冰冰的話說：“他們來得快，死的也快，想要依靠這種質量的士兵打贏戰爭，根本就不可能——”

當然，並不是所有消息都令人沮喪，凡是多少也有好的一部分。

軍法官在移民星球上的瘋狂舉動，的確讓原本空蕩蕩的訓練營人滿為患。據統計：三個月之內，地球聯邦與泛聯合之間的實力對比，會完全顛倒過來。後方將逐步為前線提供不少於五千萬名士兵，加上聯邦軍工制造力比泛聯合強大得多，新的陸戰師和艦隊又會重新占領星球和天空，徹底扭轉戰局。

但就目前而言，除了停留在紙面上的數據，任何人都看不到戰爭獲勝的跡象。

周以銘很清楚——如果不是自己對獨立艦隊的清洗，邊境守衛部隊的實力也不會下降如此之快。至少，他們會有經驗豐富的老兵和軍官守住防線，後方補充新兵的速度也可以有條不紊，而不是像現在這樣，純粹是送去一批批炮灰。

如果單從實力對比來看，地球聯邦在裝備和艦隊方面，的確擁有優勢。但是，這些因素卻被其它因素所抵消。

首先，大清洗將數百萬名艦隊官兵投入監獄，導致軍隊質量大幅下降。泛聯合帝國發動的突然襲擊，使軍隊傷亡數字進一步擴大。從開戰至今，西部和北部戰線已經損失了八百六十多萬人。其中，純減員（死亡、被俘、失蹤）人數超過五百萬，其餘部分為傷病。按照這個比例折算，無法恢覆的損失極其巨大。這已經不僅僅是新兵就能彌補的差距，也就是說，戰前受過系統訓練，擁有戰鬥經驗的邊境守衛部隊，理論上已經全部損失了。

相比之下，泛聯合帝國卻保存了戰鬥兵員的百分之七十左右。這些擁有戰爭經歷的老兵，已經成為帝國軍的精銳。預計總數量大約為八百至九百萬左右，有他們的幫助，後續補充兵很快就能適應戰場。何況，帝國方面在兵員和訓練方面，一直掌握著地球聯邦難以比及的優勢。

為了守住戰線，在戰爭前期沒有後方支援的情況下，各獨立艦隊只能從所在要塞星球上征召新兵。截止上個星期，守衛北部戰線的各個艦隊和陸戰隊中，已經充斥了大量沒有受過訓練的農夫、工人、售貨員和學生。他們只會使用最基礎的單兵武器，卻不會操作防空激光炮，也無法駕駛多足裝甲戰車，更談不上什麽控制戰艦。這些士兵不僅質量低劣，而且在戰鬥中損失速度也很快。由於人死得太多，軍隊中有經驗的兵員數量越來越少，軍官儲備也非常吃力。

“我們是在用一群烏合之眾對抗整個泛聯合帝國。對方是人類歷史上最精銳的部隊，而我們呢？只是一群連打完子彈重裝彈匣都不會的新手。”

這是一名戰場觀察員滿懷悲觀的評語，也是地球聯邦軍的現狀。

即便再困難，聯邦也從未想過要投降。包括周以銘在內，所有人都在為了相同的目標而忙碌。

“必須發揮我們的所有力量。聯邦並不弱小，我們的機械制造能力是泛聯合的五倍還多。我們在大口徑火炮和引擎技術方面有著絕對優勢。我建議：修改現有的補充兵訓練條例，抽調有經驗的軍官和老兵擔任教官，同時擴大機械兵和操作軍士的比例。如果計劃實施順利，最遲下個月，我們就能得到六支新編艦隊。”

根據法肯上將的提議，軍部開始逐步撤下前線損失慘重的艦隊，以新編部隊作為替換。這種新艦隊的戰艦數量，只有原來艦隊的百分之四十左右，也就是二十萬艘。

由於沒有足夠的時間對新兵進行訓練，機械工廠只能針對新兵特點，在舊型號“鋼刃”級戰列艦的基礎上，開發出一款簡化版的新型兵器。這種戰艦的火力配置只有“國王”級的百分之八十，裝甲防禦能力卻增加了百分之十五。由於全艦采用大艙體制造技術，使各分艙之間的配置儀器大為縮減，也降低了對操作人員的數量需求……總而言之，這是一種攻擊力度偏弱，戰場生存能力強，也便於操作的戰艦。在聯邦軍的兵器評估表上，“新鋼刃”的戰鬥評估能力，介於戰列艦與重巡洋艦之間。雖然聯邦軍在短短兩個月內新編了兩支這樣的艦隊，未來半年還將繼續編成至少三十支。然而包括周以銘在內的高級將領都很清楚——這種艦隊根本不可能與帝國標準艦隊對抗，它們唯一的作用就是牽制，並且依托要塞星球守住戰線。通過這種損失慘重，卻必須為之的戰鬥過程，產生一定數量的老兵。而最重要的目的，就是讓那些撤到後方的標準艦隊獲得休整時間，從而形成與帝國艦隊決戰的主力。

……

帝國第十一艦隊，要塞星“蒼天之怒”外圍。

身材高瘦的傑斯上將坐在沙發上，慢慢抿著高腳杯裏的紅酒。原本筆挺的帝國軍服已經有些褶皺，靴子也落上了星星點點的灰塵。不過，他身上最引人註目的，仍然還是佩在胸前的那幾枚漂亮勳章。

這裏，是將軍在旗艦上的私人起居室。墻壁上的全息屏幕播放著地面部隊傳送回來的即時戰鬥畫面。然而，這些充滿血腥和死亡的東西，已經很難像戰爭剛開始時候那樣，引起傑斯上將的興趣。

“蒼天之怒”的地表已經被肅清。帝國研究院與福爾格裏姆侯爵提供的新型生物兵器，在這場戰爭中表現不錯。它們像瘟疫一樣布滿整個星球，所有與它們接觸過的聯邦人員，都會在短時間內變成新的感染體。隨著一個個城市陷落，帝國步兵也開始登陸，然而，龐大艦隊加上地面裝甲部隊，仍然無法撕開守衛最頑強的要塞核心。

那是一個巨大的地下區域。占地面積超過數萬平方公裏。聯邦軍在這裏設置了數量密集的對空火力系統，戰艦主炮直接轟擊根本沒有作用。厚重的防禦裝甲和全金屬防護層，足以抵擋大功率激光炮釋放的能量。以至於那些如螞蟻般密集的地面炮塔即便損毀，也可以在地下機械系統操作下進行修覆。

這是一場令攻方和守方都感到絕望的消耗戰。作為這一進攻方向的最高指揮官，傑斯上將當然記得戰爭之初，自己麾下的龐大兵力數據——十一、十二、十五三支標準艦隊，超過六十萬艘各型戰艦和輔助船只。五十個齊裝滿員的裝甲陸戰師，一百多萬士兵，數十萬輛各型戰鬥機械。那個時候，傑斯曾經以為這是世界上最強大的武裝，足以推平整個星球，橫掃一切敢於阻攔在前的障礙。

鋒利的攻擊矛頭已經紮進地面，卻無法再深入哪怕絲毫。傑斯上將擊毀了“蒼天之怒”守備艦隊的大部分戰艦，剩餘的部分大概只有不到兩千艘。它們像老鼠一樣藏入地下，而遍布整個星球的密集炮塔，卻使帝國艦隊整整縮減了百分之八十。以至於傑斯上將不得不把三個艦隊合並，留下十二和十五艦隊的旗艦和殘存軍官，讓他們返回帝國補充、休整。

新型生物兵器的確打贏了地面戰鬥。據不完全統計，至少有兩億人死於病菌感染。傑斯上將很清楚——那些散落在“蒼天之怒”表面的腐爛屍體，只有很少一部分是聯邦軍人。其餘的，全部都是被生物兵器啃食或者感染的平民。

“這是一顆發臭的骯臟星球……我一點兒也不喜歡這兒。”

傑斯滿面陰郁地註視著屏幕，喃喃自語。隨著戰鬥進程熱化，他原本冷靜的心態也變得躁動不安。原因很簡單——戰艦和人員的損失已經大大超出預計，甚至達到自己也難以忍受的程度。

出征的帝國部隊，有半數以上是各個貴族的私軍。傑斯上將是一名侯爵，他麾下的私軍數量多達六十萬以上。現在的損失數字，已經達到二十六萬。

領地內的奴隸正在組成新編部隊，再有一個星期，傑斯可以獲得八十萬名士兵的補充。這些都是傑斯領地的私產，損失固然可惜，但比起從戰爭中獲得的收益，付出倒也值得。

地面部隊從“蒼天之怒”各大城市收繳了巨量物資。其中包括機械、資源、貴重金屬等等。在物資掠奪方面，參戰貴族就像是一群饑餓的蝗蟲，恨不得連土壤和水分都當做戰利品全部搜刮殆盡。

傑斯麾下的部隊，由大大小小的貴族組成。他也不是很清楚其中究竟有多少人擁有爵位，或者僅僅只是受封騎士。這並不重要，問題關鍵是不能把時間都浪費在“蒼天之怒”這顆殘破的星球上。必須盡快攻破防禦，占領，然後才能進攻防線後方守備空虛的移民星球。那裏，才是真正的金礦和資源所在地。

想到這裏，傑斯上將無言地搖了搖頭，臉上滿是苦澀。

宇宙戰爭的主力，是戰艦。從某種意義來說，戰艦數量的多寡，性能是否優秀，已經決定了戰爭最終的勝負結果。

帝國戰艦性能不如聯邦那麽強大，這是兩大勢力所有研究人員公認的事實。也正因為如此，福爾格裏姆侯爵才殫精竭力研制出生物兵器。這種令人畏懼的東西，也的確發揮了令人滿意的效果。然而，隨著時間推移，聯邦也開發出針對生物兵器的疫苗。最近的一部分戰鬥錄像顯示，有些被生物兵器啃咬過的聯邦士兵，已經不會被感染。顯然，潛藏在地下頑抗的老鼠，已經擁有對付病菌的能力。

如果戰局持續下去，那麽……泛聯合將不得不進行持久戰。

這個念頭出現在腦海裏的一剎那，就連傑斯上將都忍不住打了個寒戰——身為侯爵的他很清楚這意味著什麽。這絕對不是帝國的強項，而是把整個泛聯合拖入深淵的噩夢。

原因很簡單——至今為止，帝國也沒有皇帝。皇室血裔當中尚未出現令人信服的繼承者。在無人承認的情況下，高高在上的皇位只能空缺。在這種情況下，羅切斯特這個名義上的攝政王根本無法號令所有貴族。只能以利益作為誘惑。就像這次戰爭，如果不是間諜傳回聯邦軍高層對獨立艦隊展開清洗，導致戰鬥力大幅下降，貴族們根本不會答應傾力出兵。在這些鼠目寸光的家夥看來，只有黃燦燦的金幣，才是世界上最值得信賴的東西。

傑斯上將很羨慕聯邦，那些自稱民主的家夥，能夠把整個社會的資源集中使用。帝國在這方面根本無法比較，換句話說，時間，其實站在他們一邊。

不過，“民主”這個詞還有另外一種含意——那就是不能強行對民眾發布命令。這就意味著，一旦“蒼天之怒”防線被突破，後方移民星球在短時間內根本不會抵抗。畢竟，那裏沒有貴族私軍，地方警備力量也不是帝國艦隊的對手。

想到這裏，傑斯上將的目光逐漸變得冰冷。

他按下椅子扶手旁邊的通話器，屏幕上立刻出現了副官的身影。

“和補充艦隊聯系一下，看看他們究竟時候能夠抵達？順便催促一下福曼公爵，告訴他——如果想要在兩周內突破聯邦艦隊的防禦，就必須盡快把我要求的戰艦送過來。”

傑斯並不是單純發發牢騷。事實上，他一直在等。聯邦艦隊擁有毀滅艦已經不是秘密。這種人類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巨型戰艦，已經成為聯邦防線的支撐力量。從幾年前獲得部分資料和情報之後，帝國研究院一直以此作為目標，展開針對性設計。作為對抗性力量的必須存在，帝國將己方研制成功的類似戰艦稱之為“基地艦”。

按照計劃，傑斯艦隊將得到五艘基地艦的支援。它們最遲將於下周抵達。屆時，即便是“蒼天之怒”防禦系統當中最厚重的部分，也無法抵擋巨徑能量炮的全功率轟擊。

……

維爾尼中將的日子過得很艱難。

他感覺自己像一只老鼠，一只潛藏在地下，只能趁對手精力松懈的時候，偷偷溜出地面，狠狠咬上一口的老鼠。

“蒼天之怒”地表已經全部失守，殘剩的地下基地裏，還有大約一千三百萬名幸存者。其中，絕大部分是老人、女人和兒童。中、青年男子數量約為四百萬，還有不到三十萬名聯邦正規軍。

地下生存系統可以維持一千五百萬人的日常消耗。加上積存下來的食品和飲用水，生活倒不成問題，但最大的困擾仍然還是恐懼。

首都星發送過來的電訊，負載有對生物兵器的疫苗制造數據。雖然車間處於二十四小時滿負荷運作狀態，疫苗產量仍然只能達到每周六萬單位的水平。維爾尼對此無計可施，只能有限供應一線戰鬥人員，並且對基地外圍所有可能被突破的位置嚴防死守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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